来源丨传媒头条 作者丨钟彬
“一路走来，是没有职业规划的，走的时间久了就留下了轨迹。”
万剑英在央视工作了27年，做过日常栏目的记者，也做过特别节目的编导，最后做了近20年的纪录片导演。
在她看来，传媒是一个很特殊的行业，不只是社会信息的传递者，更是发掘者和探寻者。传媒的从业者应该有能力从纷繁的信息中抽丝剥茧，捋清脉络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，就是找寻事实，将事实告诉受众。
而纪录片从业者的目的也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将寻找真实发挥到极致，真实是纪录片的生命力。
01
那是一个黄金年代
已过知天命年龄的万剑英，回头看自己的职业生涯，认为一切绝非偶然，有因有果，有开始就有了后来，一切皆有迹可循。
对于万剑英那一代人，上世纪80年代，是一个黄金年代。看书必看弗洛伊德，张口必谈叔本华，啃的著作必须是黑格尔，不读尤利西斯似乎就不是读书人。
采访意大利前总理普罗迪
彼时，大学生还是一个稀缺的社会资源，被称为天之骄子。这群天之骄子们被世俗的仰慕所簇拥着，常常会生出许多不着边际的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。
那个年代大学生还是包分配的，但是被分配到机关、学校各种事业单位的天之骄子，都渴望着从体制的温床中跳脱出来，到市场的竞争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。
万剑英也同样如此。于是，她从留校的大学教师，跳到北京电视台当了第一批台聘的编导，后来又跳到中央电视台当了第一批中央电视台的临时工，虽然铁饭碗换成了瓷饭碗，但是体制外的生存却也丰富多彩。
上世纪90年代，中国的电视传媒处于井喷状态，中央电视台更是全国电视从业人员最向往的殿堂。万剑英最早进入的中央电视台栏目是财经频道《经济半小时》。
万剑英做客CCTV2，讲述纪录片《丝绸之路经济带》
《经济半小时》是财经频道的王牌栏目，最多的时候有数百位编导抢占每天30分钟的报道时间。
当时很多编导都是从地方电视台扔了铁饭碗慕名而来，其中有地方台的副台长、总编、制片人、主持人等，甚至还有从美国、日本回来的当时社会稀缺的“海归”。
万剑英回忆道，当时不管你从哪里来的，反正进了半小时大家庭，所有人就天天泡在一起。一起报选题，选题通过了互相出谋划策，你一言我一语；挤在一起看素材，讨论到半夜就在办公桌下铺张报纸睡觉。
片子审过了相约在“台北一条街”（中央电视台北边的一条街）的小饭馆吃一顿，片子被毙了更要在“台北一条街”的小饭馆相约骂一场。
万剑英拍摄纪录片《华尔街》，在纽约采访拍摄金融家罗杰斯
当下的社会有一个时代用语“卷”，而在20多年前，根本就没有这个词。那个年代几乎每个人都自愿地投入到“996”当中，就怕自己不能满负荷工作，每个人也都像一块干涸的海绵，对工作和学习的投入不计成本，要求的回报非常简单——只需要被肯定。
“回头看那一代人是认真的，而唯有认真才能有直面真实的勇气。”这是万剑英对那段沸腾岁月的总结，而这样的认真也深刻地影响了她的一生。
譬如在阅读这件事上，万剑英认为自己的学术底子浅，认为“阅读是纪录片人必要的个人修养”，因此她在一部纪录片开拍的前期至少会阅读30本大部头，另外还要请教国内顶尖专业学者，再翻阅浩如烟海的学术资料。
如果说万剑英最早的阅读还带有功利性，需要从书本中找寻案例、发掘人物、搜集观点。那么后来很快，大量的阅读就成为了万剑英的日常习惯，就像一日三餐一样成为生活的必需品，成为滋养精神最重要的养分。
时至今日，万剑英已经忘了有多少年的大年初一，是在王府井的三联书店度过的。但她永远不会忘记阅读带来的大量知识的沉淀——在不到600米的华尔街，如何架设机器找到最佳拍摄角度。
万剑英与团队成员在华尔街
在希腊雅典历史博物馆，如何拍摄一枚特定的古代硬币；在日本的横滨海岸，如何讲述佩里的故事；面对一位世界级学者，如何提出自己的问题……
这是纪录片，也是认真，更是那个黄金年代，带给万剑英的最大生活好处。
02
纪录的力量来源于真实
在万剑英的职业生涯中，有数次拍摄经历让她受益良多，她至今仍记得当年的所有细节。
上世纪90年代，万剑英参加了财经频道的特别节目——《话说农民负担》，这是一部时长30分钟的系列专题片，算是已经有纪录片拍摄手法和叙述的雏形。
1996年，万剑英去到湖北的一个村庄，村里有一位农民因为税费的问题与地方干部争执起来，最后一气之下喝了农药，而她要去拍这位农民的母亲。
采访巴基斯坦前总理阿齐兹
年迈的母亲失去了中年的儿子，她在叙述的时候，没有流一滴眼泪，眼里没有一丝悲切，她甚至是带着愤恨和埋怨述说着她早已不在世上的儿子，万剑英拿着话筒不知所措，这一切太不符合当初的预想，甚至不符合拍摄的初衷，但是又无法打断她。
她就这样述说着，突然她说完了，万剑英发现这位母亲怔怔地看着她，似乎在等着她的再度发问，但是那一刻万剑英问不出任何问题，她觉得这位母亲还没有说完，但是似乎她永远都说不完，这是不需要提问的述说。
短暂的停留，就像一个句号，把前面的述说做了一个草率的结束，突然这位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然后眼泪如倾泻般下来，没有哭声只是眼泪默默地流下来。
这段经历成为了万剑英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，那一刻她懂得：真实是永远都不会被掩藏的，只是需要足够耐心的等待，等到它的出现后再真实地记录下来。
万剑英讲述纪录电影《Hello 北京》
1998年，万剑英参加了315特别节目的拍摄，其中有个选题是当时的社会热点——少年网瘾和网吧，在陕西省安康市有一位15岁的少年迷恋网络，在网吧泡了三天三夜之后突然猝死。
万剑英前去拍摄采访时已经是少年去世的几年之后，她找到了少年的父母，她能感受到父母的伤痛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冲淡。
母亲说少年并不只是一个网瘾少年，他还会写诗，甚至迷恋写诗，自己已经写了好几大本子，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的离世不是一个网瘾少年的死亡，更像是一个少年诗人的陨落。
拍摄采访结束后，万剑英征询了少年母亲的同意复印了一本，诗是少年手写的，字迹很工整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万剑英还是不敢翻看，这本诗就像一根刺一样埋在了心底。
万剑英说，作为纪录片人，就是要在心底里埋下一根又一根生活的刺，这些刺痛并不是为了练就以后的顿感，让心变得更加的坚硬，而是让心变得更加的柔软，因为它们来自生命的真实。
2003年，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筹划纪录片——《大国崛起》，频道从各个栏目抽调骨干组建剧组，万剑英进入剧组成为日本集的导演。
在2005年的仲夏，万剑英带着《菊与刀》这本书和她的团队去到了日本。
万剑英在日本拍摄纪录片时留影
《菊与刀》被看作是认识日本、了解日本最通俗的读本，而作者在写这本书之前并没有去过日本，作者是在图书馆和资料馆完成的这本书。《菊与刀》虽为畅销书，但日本很多学者并不认可其对日本和日本人的描述，甚至觉得是一种误读。
在日本拍摄期间，万剑英体会到所有的观点和认知都没有绝对的唯一，只是观察者的角度和理解不同，而作为一个记录者不只是要了解不同的观点和主张，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角度观察和纪录，虽然难免主观，但是有哪一种真实不是基于主观之下的真实呢。
在日本近50天的拍摄，让万剑英懂得纪录片的真实就是眼见为实，耳听为真，而这样的“见”和“闻”都基于记录者自身的素养，因为你不可能完成别人的表达。
万剑英在华尔街拍摄纪录片
《大国崛起》播出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反响，成为了现象级的事件，而央视财经频道也将纪录片创作作为了频道的王牌，于是有了《复兴之路》《公司的力量》《华尔街》《货币》等一系列社会口碑很好的作品。
从此，万剑英也几乎成为了财经频道专职的纪录片导演，2006年《大国崛起》、2009年《华尔街》、2011年《货币》、2015年《一带一路经济带》、2017年《hello 北京》、2019年《润物耕心》、2022年《扎什伦布》、2023年《长城之歌》。
03
岁月不可能无痕
纪录片时常被认定为是雅的电视作品，只有纪录片人知道“雅”的背后，有无数的“不堪”，纪录片制作者是担下来所有的煎熬才有了一部作品的问世。
尤其是现在是一个快节奏的世界，人们过着快节奏的生活，似乎每个人都只能看30秒以内的短视频，已经不能等待一个30分钟的故事说完，而两三年制作一部纪录片足以磨练一个人的耐心。
“作为一名纪录片人，时间在一部部作品中划过，似乎今后也只能与它相伴。”已过知命之年的万剑英说，纪录片让自己在热闹中沉静下来，在潮流中沉淀下来，懂得了孤独的好处。
尽管万剑英已不再年轻，但对于纪录片创作者而言，年龄大并不是一个劣势，甚至能够成为优势。虽然年龄的增长会导致体力不济，但是每一个阶段会有每一个阶段的创作方式，现在的她更愿意沉下来，发现真实的细枝末节，里面藏着社会的千头万绪。
万剑英在美国拍摄纪录片时
与外国友人合影
不过，有时万剑英也会觉得，现在手头上的纪录片的制作周期动辄两三年，实在是有点让人着急，因为在她看来需要纪录的实在是太多，俯首皆是，再不纪录似乎就来不及了。
在河北遵化一个村子里有一块墓地，是1933年长城抗战29军军长宋哲元用自己的私产购置的墓地，墓地用来安葬国民党29军牺牲在长城抗战中的烈士。
墓地中央有一个圆顶的坟丘，里面是从战场上收集到的36麻袋尸骨不全的29军烈士的遗骸，陵园内有二十多块长城砖，是牺牲士兵的墓碑，据说当年这样的长城砖有200多块。这些历史再不纪录是不是就要被人们遗忘了。
在西藏日喀则郊外一个小村落，里面住着几位上世纪60年代从寺院还俗的僧人，他们大多都已经80多岁数了。他们在世俗社会生活了半个多世纪，他们的世俗生活是怎样的，寺院内外他们对生命又有着怎样的感悟。
万剑英导演
的纪录电影《Hello 北京》海报
万剑英还想纪录一位来自瑞典的女孩，很多年前她嫁了一个北京小伙儿后，从此就生活在北京。
她说每当下雨天她就跑到外面淋雨，尤其是在晚上没有人注意的时候，因为在瑞典的老家就经常下雨。她说天上的云是没有国界的，这场雨也许就是从瑞典飘移过来的云知道她在这里才落下的，这场雨就是故乡的云来找她的。
每个人都有乡愁，这样的乡愁是世界性的，是一个时代的标注，是不是应该认真地纪录下来。
“有时候我很着急，但是转念一想，生活本身更有智慧，留下了的就会留下了，也许很多年以后会有其他的纪录方式，岁月不可能无痕。”如今，万剑英已经看开了。
万剑英在美国拍摄纪录片
时代在变，节奏在变，生命长度都在变化，但是无论是30秒还是30分钟、300小时、3000年，一切都是用真实垒砌的，纪录下来就会永远留了下来。
交谈的最后，记者问道，如果不作为一个记录者，你会干什么？
万剑英说：“这是一个伪命题，等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，生活留给你的路就是正在走的这一条路，脚下的每一步都成为轨迹，现在的每一个状态都有迹可循。”
-完-
空缺5个月后，广电总局迎来新局长！
长沙夜生活：一场人文与浪漫交织的沉浸式电影
谁革了国产综艺的命？
直播带货下半场：明星内卷加剧，内容形态革新
差评率高，《灌篮高手》不该再营销情怀了
2023年，爱奇艺影业能否“触底反弹”？
2520亿的“网文IP蛋糕”，腰尾部作者能尝到甜头吗
女性剧创作，为什么到了该洗牌的时候
教科书式的爆米花进口片，为何仍难卖座？
内娱偶像经纪公司存在感，仅限于艺人塌房时
从反家暴到反PUA，女性悬疑短剧还能如何进阶
即便爱情而已，但谁又能拒绝吴磊？
一键关注传媒圈公号
请把【传媒圈】设为星标
动动手指戳一下，优质内容不迷路！
《传媒圈》专为广电、视频、影视、广告主、广告代理公司及融媒体业者服务，粉丝量和阅读量均领先同业。欢迎关注！欢迎合作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