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把剑，就是本馆的镇馆之宝——秦代古剑了。”难得穿上黑色馆员制服的秦岚站在二楼大落地窗前，转向身后一群高中生开始讲解。
展览馆的馆长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关系，硬是让展览馆跟市里学校的课外教学挂上了钩。前几天他为了这件事还特地来了一次展览馆，殷殷切切地把全馆所有工作人员都嘱咐了一遍，一定要把握好机会，千万不要出什么事。
这个秦岚倒是很能理解。好不容易弄出个展览馆，虽然不指望赚钱，但是一整年都没几个人来也稍微难看了点。从学校拉学生过来，就算不图那几个门票钱，总算能拉点人气过来。不过这样一来，却最怕有安全问题。中学生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，打打闹闹要是出了事，想来带队的老师也不会主动承担责任。
秦岚对此深以为然，所以事先就跟邱慕说好，今天市二中的高一整个年级，一共百来号学生过来参观的时候她负责讲解，而邱慕负责跟在后边看着学生。她刚刚开始讲解的时候，有个男生说手机落在旅游巴士上，邱慕陪着他去停车场了。
秦岚有点担心地看了眼密密麻麻的学生，开始有点不安了。二楼大厅的结构非常简单，但学生实在太多了。她甚至看不到楼梯，更不要说如果有学生偷偷摸摸溜出去了。
“秦代古剑？”有个公鸭嗓的男生说，“是谁的？”
“这个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。出土的时候，其他陪葬品都被侵蚀得很严重，只有这柄剑保存完好。”
“骗人。”立刻就有男生在后面嚷嚷，“如果别的东西都坏了，这把剑怎么可能没事。肯定是假的。”
“对啊，我在博物馆看见过，那把越王勾践剑跟这个一点都不一样。”
“这位同学说得很对。”秦岚也不至于被个高中生问倒，她推了推眼镜，“我国历史悠久，大多数文物都还处于等待发现和等待研究的状态里。这把剑目前只是确定了大致的年代，至于原先的持有者是谁……”
“不，不好了——老师你快去看看，李一凡出事了——”
有个男生突然高声嚷嚷。原本充满着杂乱说话声的大厅瞬间一静，所有看着秦岚的学生都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男生。
“在，在那里！”扒着楼梯扶手的男生手指用力朝背后一戳。所有学生“呼啦”一下散开，扑到楼梯间的窗户前伸长脖子看。
那里是……
秦岚心里咯噔一下。
展览馆的楼梯在靠近大门的地方，楼梯转角的大玻璃窗就在大门的正上方，也所以就正对着门外那种废铜烂铁的“剑冢”雕塑。雕塑的组成构件是不是真文物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，最重要的是，秦岚知道那上面每把剑都是开了刃的！
那个学生不会是去……爬剑冢了吧？
想到这里，秦岚冷汗都下来了。她稍微定定神，小跑过去跟维持秩序的带班老师招呼了一声，然后努力穿过人群，跑下楼梯。
展览馆本就不大，秦岚没两分钟就跑到了门口。还没开门，一股浓重的新鲜血味就混在冷风里从门缝里漏进来。秦岚心里不详的感觉更重。但是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，她都非出去不可。
她咬咬牙，猛地一把拉开大门。
“嗡——”的一声。
好似音叉震动的高频声音像激光一样收紧成一束，笔直刺进她的身体又穿出去。秦岚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被什么金属刮过一样，忍不住浑身一颤。
但是这种奇异的感觉却没能引起秦岚任何一点的注意，因为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，她根本无法再去想任何别的事了。
“我的天……”跨出一步之后，秦岚就只能停下来。
雕塑整体不过比一个人高点，而此刻，那个学生就在剑冢的顶端。他的身体反向扭曲成一个弧形。从秦岚的角度，可以清楚地看见长矛和短剑从他后颈、背部刺进去再从前面穿出来。在他身下，血液像坏掉的水管一样不停地喷洒出去。秦岚抿了下唇，鼓起勇气朝那人的脸看过去。
男生的头部倒挂下来。除了那种发青的死白之外，他在……
寒意从骨头的里面渗透出来，在身体里不停地蔓延侵蚀，让秦岚忍不住全身发抖起来。
那不是微笑。
那是一种好像色狼看到暴露的美女，好像酒鬼看到陈年好酒一样如痴如醉的迷恋和满足。那个不过16岁的男生，脸上竟然露出这种表情……
“秦岚！”
尸体陡然被挡住。高大的男人充塞她整个视野，秦岚怔了下才回过神。
“邱……慕。”她试图正常地反应，却发现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一声如此简单的应答，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更像一声咕哝。
“你还好吗？”邱慕皱着眉，眼里和声音里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担心。
“嗯。”或许阻隔视觉真是个好办法，即使浓重的腥甜味依旧充斥在秦岚的鼻腔里，但至少那种浑身发软的感觉变淡了。
“秦岚，你先过去……安顿好孩子们。”邱慕顿了顿，“这里交给我。”
秦岚不敢深呼吸，只能借闭眼来平复心情。再睁开眼时，她首先看到的依旧是充斥在她整个视野的邱慕。
他是怕她受不了这样的场面，所以特意照顾她？
“……好。”秦岚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，“我这就去。”
报警之后，邱慕留在展览馆向警方报告情况，而秦岚则跟着校车把学生送回学校。之后，她跟着班主任一起去了医院，确认这个名叫“李一凡”的男生已经死亡。之后，在无论如何都联络不到学生家长的情况下，秦岚跟班主任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回去了展览馆。
天都快亮了。
邱慕跟去警察局还没有回来，于是整个展览馆只剩下她一个人。
真是的……
秦岚瘫进椅子里。
怎么会这样，秦岚把手压到自己的眼睛上。
不管是什么原因，展览馆能多些参观者，秦岚也是挺高兴的。但是秦岚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事。那男生虽然贪玩点，却也实在太可怜了。
贪玩……
秦岚放下自己的手，慢慢皱起眉。
她小时候野得很，爬坡爬树都是家常便饭，但是在她看来剑冢雕塑却是一个她再顽皮也不敢爬的东西。一来雕塑并不牢靠，落脚点不好找，二来，每种兵器都开了刃，就算日晒雨淋都生锈了，手也不能朝刀刃上抓。男生再顽皮，也不可能这么毫无顾忌地无视自己手脚都被割烂，一路流着血往上爬？
而且他为什么横躺在雕塑顶部呢？无论怎么想，他都不该是那个姿势吧？
秦岚皱紧眉，心里隐隐约约滑过一阵熟悉感。
在哪里看见过……
“当，当——”
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敲响的时候，秦岚才回过神来。
也许是她想太多了。
那只是一个意外……
她瞥了眼指向6点整的钟面，试图把自己从粘稠的疲惫感里□□。即便时间太短补不成眠，好歹洗漱一下总是要的，这么想着的秦岚慢吞吞地站起来后朝外走去。
秦岚的宿舍虽然也在展览馆建筑物之内，内部却是不通的。也就是说，她要回宿舍就必须先从大门出去，然后绕着展览馆走半圈才行。所以无论如何，秦岚都会看到剑冢雕塑。
以及，雕塑边的那个人。
邱慕半侧着身体，大半张脸对着秦岚。他仰着脖子，正看着那座死过人的剑冢雕塑。
无论秦岚怎么努力，幼年的经历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。她根本不是那种真正脾气好的人，她只是用这种表象来掩藏她的防心太重而已。
她总是要经过无数的观察，才能容许别人更靠近她一点。但共同经历过死亡事件显然太过特别，何况邱慕一直对她颇为保护，所以这一夜过去后秦岚对邱慕亲近了许多。
“邱——”
只是因为看见邱慕就有点高兴的秦岚手搭在大门的把手上，才刚出口了一个字，却陡然停了下来。
邱慕的身边，似乎有……
一团东西。
秦岚眯起眼睛，试图让自己看清楚一点。
但是等秦岚仔细看过去的时候，那里却什么都没有。要知道整座剑冢雕塑都是由兵器堆叠而成，空隙远远大于被遮掩的地方，根本不存在朝两边移动几步就可以隐藏身体的可能。
难道她真的被昨天的尸体吓到……以至于开始出现幻觉了？
但是……
就在秦岚困惑不已的时候，邱慕一顿，然后转头朝他旁边，再然后嘴巴动了动。
完全就是一副他在跟身边的人说话的样子。
但是，他身边没有人！
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观察的邱慕看着身边一团空气，做出倾听的样子，表情里的疑惑越来越重。他又朝剑冢看去，一边又说了句什么。
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，让秦岚身体一阵阵发冷。
她企图嘲笑自己一下，但是脸部肌肉却拒绝合作，怎么都拉不出个“笑”的表情。
而这时，远处的邱慕仿佛要再度印证她的幻觉一样。他眉头一皱，表情严厉起来，然后整个人都转了过去，对着身边一团空气说起话来。
一阵阵寒气朝外冒。
他在跟谁说话？
秦岚脚下一软，原地退了一步。
外面的邱慕一怔，突然猛地转头看向秦岚的方向。
秦岚心里一紧，连着退了好几步，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办公室。她“砰”的一声用力关上门，缩进自己的椅子里。
邱慕……
邱慕是个脾气很好的人。虽然有时候会犯点傻，但总体来说对她还是挺照顾的。平时他会带早点给她吃，有时候是包子，有时候……
她想不起除了包子之外的任何东西。除了昨天的包子和豆浆，再之前……
秦岚慢慢皱起眉。
再之前，他带过些什么给她当早餐，她完全想不起来。仿佛她只记得“邱慕经常带早餐给她”这个事实，但是回忆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的画面。
展览馆里统共就那么几号人，就算是最不常见的馆长，秦岚也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。但是她突然发现，无论她怎么想，都想不起任何一件发生在两天前又与邱慕有关的事。
他喜欢什么，他家里有什么人，他做事有什么习惯，秦岚统统都想不起来。但是，她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她跟他同事了一年多，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。
这……
想到这里，秦岚冷汗都出来了。
“铃铃铃——”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，吓得秦岚浑身一震。她瞪着电话好一会，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接电话。她深呼吸几次，摸索着把电话听筒拿到手里，开口“喂……”的那声里都带着颤音。
“是，这里是古代兵器展览馆。”秦岚勉强定了定神，“我就是展览馆的联系人秦岚……刘警官，您好您好。”
打电话来的，是昨天报警之后来的刘警官。
“学生家长同意司法解剖了？是吗，昨天我跟着学校老师没找到家长。是吗……已经证明是意外了……是，是我们展览馆没做好安全工作，我们也有很大责任……赔偿的事，我们会跟学校，还有学生家长一起商量……什么？”秦岚瞪圆了眼睛，陡然提高嗓门，“刘警官您再说一遍，那个学生是——”
直到挂了电话很久，秦岚还是瞪着黑色的电话机，就像瞪着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怪物。
……溺水？
尸体挂在剑冢雕塑的顶部，身体被刺穿好几个洞，血流得像下雨一样。
死因怎么可能是溺水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