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道里胡乱摆放的垃圾和四处弥漫的臭味让他不太适应。
走廊没灯,只有借助几户人家玻璃中透出的微弱光芒看路。
易烬走到117开门的时候,猛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他扶了下墙,从兜里拿出手机照明。
门口堆满垃圾,脏得发黑的瓜皮纸屑,留有汤汁的泡面桶,还有烟蒂灰尘,都堵在一起,连个塑料袋都没套。
易烬盯着看了一会。
泡面桶里的一支口红,他隐约还记得,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扔。
他神色更加冷冽,刚要去敲门,隔壁门开了,接着走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。
这大冬天的,她却只穿一件吊带睡裙,整片肩膀露在冷风中,锁骨处还纹了一朵玫瑰花。边上皮肤白皙,但脸色蜡黄,眼周有一圈很深的黑眼圈。
女人靠着门框,指尖猩红一点,缓缓吐出一口烟:“哟,小兄弟,回来了?”
易烬脚尖碰了一下最近的垃圾,不答反问:“你的?”
“哦,是呀。”她弹弹烟灰,轻笑了声,“一会给你收拾。”
话是这么说,她人却没动,懒洋洋地靠着门,一点要收拾的意思都没有。
练完车后和教练到酒店
她意味不明地盯着他,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猎物。
易烬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,冷声:“现在就弄走。”
女人轻笑了下。她五官很美,虽然皮肤保养的不好,但隐在黑夜中,还是具有侵犯性十足的风情。
一支烟抽完,被她随手扔进风里。向前走两步,她人凑过来,“行啊,现在就弄。”
说着刚才夹烟的手伸过来,搁在两人中间,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向上,食指眼看着就要钩住易烬的校服拉链。
她踮脚,在他耳边轻声:“这样子弄,嗯……啊!”
易烬反手扣住她的手腕。下一秒,人被怼墙上去,脸蹭着墙皮,刺啦刺啦刮得生疼。
易烬头贴过来,眼神冰冷,“给老子滚远点。”
屋子里很空很静,能清晰的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,还有女人叠叠不休的谩骂声。过一会,门口传来搬垃圾的动静。
易烬没什么情绪。
他开了水龙头,把刚刚碰过那个女人的手伸过去,冰水劈里啪啦砸下来,手背瞬间通红一片。
最开始的刺痛感消失,指尖渐渐麻木,心也毫无波澜。
他停了水,转身在床沿坐下,余光瞥见书包侧放着的两块钱。
拿出来一看,里面还放着一颗西柚硬糖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,钱很新,糖也好看。
易烬拿在手里看了一会,指尖用力,直接把一整颗硬糖捏成了几块几块的的小碎片。
冲过水的手指红肿,因为用过力的原因,血液开始重新流通,冰冷的指尖渐渐恢复触觉。
易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,忽想起回来的时候,时柚在背后冲他朗声说:
(你牵我手了耶。)
(我今晚不洗手啦嘿嘿嘿嘿。)
简直跟个笨蛋一样,屁大点事能乐半天,又天真又愚蠢。易烬想着,但至少是快乐的,像太阳一样,温暖又肆意。
他抬眼,看向这空荡荡的屋子,除了近乎荒凉的寂静,什么都没有。
他点了支烟,夹在指间看它燃到头,心底很空,空到一丝情绪都装不下。
静了静,烟灰掉下去那一刻,易烬忽然笑了声。
易志文出差两周后,终于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回家了。
时柚从厨房出来,手里还端着一杯水。
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,一边说,“唔爸爸,那个箱子要不要收起来呀。”
易志文端着水喝了一口,“不用,明天还得出去。”
时柚歪头,“这么快?”
“嗯,快年底了,最近比较忙。”易志文说着,放下水杯,抬头看向时柚,细细打量,“钱还够用吗?”
时柚乖巧地点点头。
易志文嗯了声,又问了她几个学习上的小事,最后说:“很晚了,早点去睡吧。”
时柚说好,她趿拉着拖鞋,哒哒哒跑上楼。
第二天,时柚醒的很早。
不太大了好痛你别这样
她洗漱完,在门口换鞋的时候,发现易志文已经出去了。家里很安静,时柚吹口气,晃晃悠悠地走去学校。
小区离学校很近,走近道的话也不过六七分钟。
时柚特意在路边逗留了会,快上课了才咬着包子踩点进去。
根据她之前的观察,易烬每天都差不多这个点到学校。
可她失算了,她并没有遇到易烬。这个人根本没来,一整个上午都没来。
她觉得自己有点丧,丧了一上午都提不起劲。
期间江夏和沈致来找过她几次,都被她丧丧的表情和语气给丧走了。
她就这么坐在座位上,歪着小脑瓜丧到天荒地老日月无光,到上完第六节课实在渴的受不了了,才慢吞吞地起身,拿着水杯去接水。
水房接人很多,时柚在后面排了好一会才轮到。
她接了水,小口小口的喝着,手背轻轻揉着眼睛。寒风刮得脸生疼,时柚缩了缩脖子,把后面帽子立起来,挡住自己的耳朵,头上长出两只兔子耳朵。
她低着头,慢吞吞的走路,到八班门口时,视野里闯进一双运动鞋。
时柚盯着这双鞋眨眨眼,脑袋瓜低速转动一会才反应过来。
她咽了咽口水,小心翼翼抬头。
易烬正好在看她,这时两人视线对上,目光相接,时柚呆呆地忘了动弹。
易烬原本想移开视线,忽听面前女孩子激动地问:“你来了呀。”
一整个上午加两节课没见他,时柚有点开心。
他没来的时候,她自己在脑子里设想了好多理由。各种离奇的背景故事,甚至连他被外星人抓走都想过。
这会儿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,时柚看着他啊一声,又笑了会。
她弯着双眼,问道:“你上午为什么没来呀?”
她问这话其实是没想着能得到答案的,毕竟这人平日里对她总是冷漠无情,不让她走开就很不错了。
但是这次易烬却破天荒的开了口,语气还挺温和:“睡过头了。”
时柚愣了楞,没想到他能回答,她呆呆望着他,眼睛都忘了眨。
等到八班班主任出来提醒:“那个女同学,这罚站呢,有什么话罚完再说。”
时柚恍惚间回神,一时手足无措,都不知该做什么动作。
她顿了顿,手茫然地揣进兜里,是一颗糖,又茫然地把糖拿出来,茫然地说:“给你。”
易烬低头看过去,沉默了好一会,才慢慢接过。
时柚这会连呼吸都忘了,就这么憋着气看他。等班主任再催一次,迷迷糊糊走出好远才回神。
如梦初醒似的,她猛地回头看。
没错,这张脸是易烬。
又看向他手。
没错,是拿着她的糖。
最后,她手捏着自己的脸,狠狠掐了一把。
呜好痛,不是梦。
时柚扶着墙,憋着长长一口气,最后咯咯一下笑出来。
男友在学校草坪要了我
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惹!
期中考试定在这周六。
时柚写完物理题,趴在课桌上无所事事的玩笔盖。
最近忙着复习,一天天的晕头转向。
她一直没有借口,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和易烬接触,算下来,这都快十九个小时没跟他说话了。
唉,可真是太久了叭。
早自习总是格外的吵。
班主任不在,不少人浑水摸鱼,在朗朗读书声中,夹着七嘴八舌的议论。
前排小冬回头,眨眨眼睛:“又又,借下你英语笔记。”
时柚唔了声,慢吞吞从桌肚里翻出粉色的笔记本,放到她手上。晃晃脑袋,又趴下了。
小冬拿了笔记没动,盯着她看半晌:“又又,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。”
时柚脑袋在课桌上挪了挪位置,还在侧趴着的姿势,白嫩嫩的小手挡住一只眼睛,剩下那只又大又圆:“有吗?”
小冬皱眉,“没有吗?”
时柚手指勾住额前碎发,绕在指尖上一圈一圈卷着。
坐小冬旁边的江夏哼笑一声,嚼着口香糖回头看她。手搭在时柚的课桌上,也趴下来,跟她大眼对小眼:“你这不是心不在焉,你这叫灵魂出窍。”
她冲时柚比了个wink,视线一滑,落在教室后面黑板报上,目光似乎想穿透那堵墙。吐字很轻很慢,沙沙的带点哑:“丢了魂了。”
时柚啪叽一下坐直,两只手捂住耳朵,脸蛋红红的。她皱着眉软声:“你说话语气好那个呀。”
江夏也坐直了,倚着身后桌角,抱胸看她:“好哪个?”
“就是那个,那个,”时柚咽了咽口水,一张小脸皱起来,眉头紧锁,很着急的样子。半天,才轻轻吐出一句话:“好奇怪呀。”
江夏看着她轻笑一声,挑眉道:“你心里有鬼才会觉得我说话奇怪,看看,是不是被我说中了。”
时柚哼哼两声,不再回应她。
坐两人旁边的小冬一脸懵逼,这种吃瓜吃不完整的感觉可太令人难受了。
她看看脸色通红的时柚,又瞅一眼气定神闲的江夏,挠着头问:“你俩说什么呢,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?”
“没什么,”江夏手搭上小冬的肩膀,“小孩子不用懂,好好学习。”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一眼时柚,“可别被时小又同学教坏了。”
她话音刚落,隔壁传来劈里啪啦搬东西的声音,动静很大,地动山摇。
班上同学们开始小声议论:
“我凑,搞什么?”
“应该换座位吧。”
“有毛病吧这时候换座位。”
“……”
小冬也小声吐槽:“还有考试前换座位的,真是开了眼了。”
时柚没说话,她这会坐的笔挺挺的,嘴唇抿成一条线,一脸的认真。
竖着耳朵,在听墙那边的动静。
江夏看她表情,忽地嗤笑一声:“行了,这下整个人都飞升了。”
我用嘴帮你吧
八班自己人也挺奇怪的,怎么以前都是考完才换座位,这回居然考前换了。
他们抻长脖子乖巧地看着班主任,一脸的求知欲。
女老师侧目看向底下这群熊孩子,翻了个白眼,“换座位还需要什么理由,想换就换了呗。”
哦。
众人纷纷点头,勤勤恳恳地搬东西。
过一会,女老师又忍不住说,“这回换了座位就别回去跟你们家长念叨了,看看自己平时学习都成什么样了,还非得坐前排,这脸皮是得有多厚啊?”
大家都不作声,老老实实安静如鸡。
老师叹口气:“一天三四个电话,天天催着,怎么我连什么时候换座位的权力都没有了是吗?”
众人:“……”
你刚不还说,你想换就换吗?
班主任拎着保温杯,眼睛往底下一瞥,又翻了个白眼:“特别是你,李闻。一天天不务正业不成气候,净想着打歪主意。要是这么好的位置你还能给我天天睡大觉,明天我就把你课桌搬到教室外头去。”
班上跟李闻关系好的一群刺头霎时哈哈大笑,离他最近的那位黄毛小哥凑过来,憋足了笑意,“诶闻哥,你坐哪呀?”
李闻咬着后牙槽,一手把黄毛的头摁回去,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老子他妈坐哪?
老子他妈坐易烬旁边。
其实李闻还是挺委屈的,他这人话痨的厉害,奈何之前同桌是个口吃,跟他聊天一句话能聊一节课。
李闻在第一天聊了三节课以后,便不再开口了。
他就这么足足憋了大半个月,好不容易等到后座来人了,刚要大展宏图,结果易烬比口吃还可怕,一个眼神能让他一天不说话。
李闻叹了口气。
其实高冷点就高冷点,不说话也没什么。
关键就在于,这个人还他妈是个暴力分子。
李闻之前,一直都觉得易烬这个人挺文弱的。看着瘦瘦长长一条,整个人都很单薄,也就个子高了点,还有眼神能唬人。
可是上次他去洗手间,从厕所隔间出来的时候,正好看见十七班一伙人把易烬堵在门口。
领头的那个黑脸李闻认识,是个常年混迹江湖的,差不多也算一中不良.少年里的领军人物了。
他比易烬矮了足足半个头,先天优势不足,所以说话声音格外大,还挺有点气势不足嗓门来凑的架势。
李闻在后边听了个七七八八,总结下来,大概就是为了一姑娘。
黑脸苦苦追了那女生两三个月,结果人扭头就跟易烬表白了。虽然没成吧,但他心里特恼火。
李闻搁后面啧了声,这听着确实是个悲伤的故事,可好像也怪不到易烬头上。
不过他对易烬没什么感情,最多吃个瓜表示下同情,刚抬脚想走。
接着黑脸突然冲上去,想给易烬一拳,但没打中。被易烬扯住衣领,哐一下砸在墙壁上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鲜血瞬间流下来,染红了整张脸。黑脸被砸的神智不清,顺着墙壁滑下来,啪嗒跪倒在地。
按摩棒啊啊好爽
那场面是真的血腥,血腥到后面一群富家子弟都忘了动弹。
只有一个男生结结巴巴地威胁:“易……易烬,你找……你找死。”
“我找死?”易烬侧头看他,忽而冷笑一声,“我反正是半个亡命徒,死就死了。倒是你,看看谁先死。”
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冷,像一只冷血的怪物。
李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,转头看向易烬,他还在放东西。
目光上移,窗户边站着个粉嫩嫩的小可爱。
时柚手扒在窗台上,歪着头,咧开嘴冲他笑了笑。
那笑容跟她身后的阳光太相衬。
李闻的心霎时软了一半。
他叹口气,又看向熟视无睹的易烬,默默摇了摇头。
时柚头歪在一边墙壁上,小眼神巴巴地瞅着易烬,张了张嘴:“你换座位了呀。”
易烬侧头看她。
时柚热切地跟他对视,乖乖地招一下手,“好巧呀,你居然跟我的位置是一样的诶。”
易烬盯着她看半晌,微不可查地嗯了声。
声音很小,但时柚还是听见了,她眉眼弯弯,一下子笑开。
没话可说,她就这么直挺挺隔着一扇窗看他。身后明亮的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色,生机勃勃的样子。
易烬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,垂下眼睫。
他手还在摆书,风把最上面的物理练习册翻开,卷面洁白如新,根本就没动笔写过。
时柚呆呆地看两眼书,又看向易烬。他根本没当回事,余光都不瞥一眼。
时柚咬咬唇,小声说:“你都没写诶。”
易烬手一顿,物理练习册翻下去,露出下面同样干净的试卷。
时柚咋舌,“这个也没写啊。”
他没回答,只是身体更僵了。
时柚半个身体都吊在窗台上,小脸凑过去,看着他的眼睛:“你是不会吗?”
她的脸忽然凑这么近,易烬没防备,身体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,疑惑:“啊?”
时柚缩回身体:“真的不会呀。”
她看着他,轻轻眨眨眼:“那我教你好了。”
其实时柚的想法是很简单的。
她就是觉得,同学之间,得互帮互助才行。要是谁有不会的问题,她都会好好讲解的。
尤其这个人,还是易烬。
可惜易烬不领情,扫了她一眼,淡淡说出两个字:“不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