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峥没有这么亲密地和人住在一起过。
12岁前，他住在自己的房间，但家里很大，有三层楼，很多时候家庭成员间交流很少。
12岁后，他直接一个人住一栋房了，很安静，安静到可怕。
和徐殷殷一起住是第一次和人如此亲密地相处。
这所房子很小，是三十年前的老建筑，一出卧室就是客厅，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他以前从没有一整天和人说过这么多话，住在这里却无法避免和徐殷殷每天的交流。
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姑娘，心里也确实愿意和她聊些知心话，但真到了这个时候，还是不能克制地沉默了下来。
画里的男女是他的父母。
他只能说到这里。
“那他们……”徐殷殷话只说到一半，停了下来。
如果他不停、不停地画着父母。
如果是这样，她大概能猜出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。
“去世了。”陆峥抽完一支烟，走回到她身旁坐下，声音很轻，“很早就去世了。”
他顿了下，随意地耸了耸肩，“我只有他们一张照片，唯一的一张，所以闲的没事自己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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闲的没事……
徐殷殷抿了抿唇，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，这个词用得这么轻巧，但事实哪里是那么轻松的。
“所以你最近停工休息了这么久，是……想他们了吗？”
等了会儿，他说：“啊，差不多是这样吧。”语气含含糊糊。
徐殷殷觉得大概很多事情都可以说得通了，比如为什么陆峥没能读成大学。
又比如，他为什么来租了她的房子。
或许他没告诉她的是，他小时候曾经和父母有过这样一段记忆，住在这样的老式楼房里。
但她这么猜测着，没有再问。
空气沉默着。
“陆峥。”徐殷殷忽然叫了他一声，嗓音清脆。
陆峥看向她，小姑娘很甜地笑着，眸子里流光溢彩，她讨好似的凑近他，仰着头笑眯眯问：“你什么都别想了，要不，我先给你煮个面吃吧？”
陆峥呼吸滞了一下，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，随后以不可思议的语气提醒：“现在才下午两点，刚吃完午饭。”
“啊，我忘了。”徐殷殷笑容僵了几秒，随即笑得更明媚，“那我给你表演个煮面吧？”
陆峥：“……”
第二天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雨，绵延湿冷的阴雨从凌晨就开始下，直到上午十点依旧没有转停的迹象。
徐殷殷在阳台上张望了很久，确认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停了，她走回客厅，问正在看新闻的陆峥：“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车吗？”
陆峥眼抬了抬，随口问：“怎么了？现在要出门？”
“嗯。”徐殷殷说，“今天是妈妈的忌日，我要去和安区的公墓看看她。但是雨太大了。”
闻言，陆峥将电视声音调小。
从这里去和安区公墓要先坐一个半小时地铁，再转两路公共汽车，并不是特别方便，而且那边偏郊外，小偷和抢劫犯比较多。
陆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：“你会开车？”
“有驾照的。”徐殷殷轻声解释，“就是从没正经上过路。”
陆峥：“……”
这也有胆量一个人开车。还是这种天气。
徐殷殷见他沉默不语，忙补充道：“我其实开的不错，而且驾照是今年初拿到的，并没有隔太久，再说了，我今天肯定会开很慢很慢。”
“你开的慢，你后面的车可不会等你。”陆峥忽然把电视关了，站起来往房里走，“我送你去吧。”
在副驾驶坐着，徐殷殷侧头偷偷看他。
陆峥开车非常认真，心无旁骛，她于是也不想主动说话去打扰他的注意力。
徐殷殷偷偷打开微博，心血来潮，搜了搜他的新闻。
什么在片场一对一教刚进入娱乐圈的新人演戏啊；毫不留情地在NG多次后对青年演员严肃批评啊；旁边一众人在说说笑笑，他一个人坐在小角落，认认真真地读剧本。
关于他的标签，很多都是“敬业”“严格”“冷淡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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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殷殷默默又把手机收回包包里，心想，这个人大概工作起来是真的不讲情面的，就跟现在开车一样，空气里都有种低低的气压。平时的话，他明显要健谈风趣很多，不太像媒体上说的那样。
想到自己见识到不一样的他，徐殷殷嘴角忍不住勾起来一点，有点莫名其妙的小得意，然后又强行压回去，绷着脸。
到了公墓，雨势丝毫没有转停。陆峥直接把车停到停车场。
为了不麻烦陆峥，徐殷殷在他解安全带的时候，走到他那头，敲了敲车窗。
陆峥摇下车窗，徐殷殷温声道：“我自己进去吧，大概二十分钟就出来，很快的。雨太大了，你要是下车衣服也会弄湿。”
陆峥琢磨着这毕竟是她的事，答应：“注意安全，别滑倒。”
徐殷殷撑着伞往公墓里走，一边走，一边回想以前的事情。
转眼间，妈妈离开也有三年多了，她生病住院的那年，她才刚上大学不久。
别的同学下课后都会参加社团活动，那三四个月，她每天都要去医院陪伴她，当时也还是觉得很辛苦的，可现在回头想想，却是最后的温馨。
徐殷殷鼻子有些酸。
走到离墓地只有十几米的地方，她看到雨雾中有个人影。
是个男人，正站在她妈妈的墓前，一动不动。
墓前已经摆好了蜡烛，但下着雨，没点燃。
徐殷殷原地顿了顿，还是自然地走了过去。
徐树辉听见脚步声，回过头，看见来人，他愣了一下，随后激动道：“殷殷！”
徐殷殷淡淡看了他一眼，不知道要和这个几乎从没见面，只是在近几年通过微信联系的亲生父亲说什么。
她直接蹲下，将送给妈妈的花束放在墓前，然后从包包里拿出几个苹果，整齐地摆放在墓前。
徐树辉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，没有开口打断。
徐殷殷举着伞，旁若无人地又在墓前站了几分钟，在心里和妈妈说了说话，紧接着就转身离开。
她能感到徐树辉一直跟着她，但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，出公墓的时候，徐树辉终于忍不住叫她：“殷殷！”随后小跑到她身边。
徐殷殷顿了一下，还是停了下来，回头看他，很轻地喊了声：“爸。”
她很淡地问：“你怎么来安城了？”
上一次见到面前这个男人还是她妈妈葬礼的时候，当时她还是通知了他，只是出于一种礼节，心里并没有奢望他能来，因此他最后赶到的时候，她还挺惊讶。
他几乎没怎么变，保养得很好，虽然已经五十来岁了，看着也就四十左右。
“殷殷，爸爸上个月搬回安城了。”徐树辉说，“你郑姨的公司半年前就搬到了安城，现在已经步入正轨，所以我们一家都搬过来了。”
“哦。”徐殷殷垂着头应了一声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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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郑姨她又没有见过，不认识的，既然人家大小姐愿意嫁给她爸爸，养着这个软饭男，她又能有什么意见呢。反正爸爸是在和妈妈离婚后才搭上人家的。
“那你平时多注意身体，我先走了。”徐殷殷就是嘴硬，没当面见着的时候，能说出“没爸”这种话，真见面了心还是软了些。
反正他只要不摆出一副“老子超有钱”的牛逼虚荣样子非要塞钱给她，她也可以和他好好说话的。
徐殷殷转身继续朝前走，前面不远就是陆峥停车的位置，她都能看见陆峥的手搭在了车窗上，还在一下一下有规律打着节奏。
……这么大的雨，他也不怕淋湿了感冒啊？
“殷殷。”
徐树辉又紧跟上她，拉住她的胳膊，徐殷殷只好停了下来，侧过身子面对着他。
“爸爸时隔二十年回安城，是打算长住下来了，咱们父女俩从你两岁后就没真正相处过，你现在妈妈也走了，你也没什么亲人，希望以后咱们走动得勤一些，爸爸也想多看看你。”
听完他的话，徐殷殷沉默了一下，说：“不用了吧，我现在一切都挺好的，没什么好见的。”
前面传来汽车开门的声音，徐殷殷侧头看了一眼，大概是陆峥看见她和一个男人站在了一起，这会儿特意下了车等她。
他穿着件浅灰色休闲毛衣，笔直地站在雨雾里，手中举着把伞。
徐殷殷看不清晰他的面容，但也能猜到他正关注着她。
徐树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，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，愣了愣，猜测道：“那是你男朋友？”
徐殷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或许就是想和他赌气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：“所以你看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，有人照顾我，我还有个咖啡馆，等毕业了还会找一份工作，感情工作，各方面都挺好的，真的不需要再见面。”
徐殷殷说完，也不再多停留。
立刻转身朝陆峥走过去，离他越近走得越快，像是迫不及待要到他身边一样。
等她走到他跟前，陆峥看见那男人没有追上来，缓缓收回了视线，又低头看着她。
小姑娘脸色冻得发白，急促地喘着气，胸口还微微起伏着，她给手掌呵了呵气，着急地说：“走吧。”
陆峥迟疑地问了句：“那个男人……”
“我爸爸。”
徐殷殷很快接了他的话，没有丝毫隐瞒，但语气相当淡定。
陆峥没再问，目光从她露在空气中的纤细的脖颈上滑过，他站得近，都能看见冻出了细细的疙瘩。
他侧身打开车门，整个身子探进去，从副驾驶拿出来一条米白色围巾，递给她：“你什么时候把围巾取了？”
徐殷殷愣愣接过他手里的围巾，迟疑了一瞬，熟练往自己脖子上围，不留一点缝隙，嘴里嘟囔着：“刚刚车上好闷好热的。”
“哦。”陆峥面无表情，“那现在呢？是不是好冷好冰的？”
徐殷殷眼睛睁大看着他，这人是在和她唱对台戏吗？
她不满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，坚定地绕过他，径直走到副驾驶，拉开车门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