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从峡谷中走出,匡胤他们只能使用手中的枪槊刀剑,将堆积在谷口的巨石一点点凿开。凿开这样一条小道,竟然耗费了一行人大半个月的时间。
所幸从黑虎寨带出的粮食颇丰,且有几十匹马可供宰杀充饥,从峡谷里走出那天,众人衣衫褴褛,破烂不堪,且马匹几乎杀光殆尽,只剩下豹花骢在内的寥寥几匹好马。而一轮红日,喷薄而出,彩霞如火,瑰伟壮丽!
那一刻,众人纷纷落泪。
匡胤凝视朝阳,激情澎湃,平时虽不喜读诗书,但受此感染,竟翻涌出了一首七绝,他双手合拢在唇边,一字一顿地向着天际大声吟诵道:
“欲出未出光辣挞,
千山万山如火发。
须臾走向天上来,
赶却残星赶却月。”
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了离潞州还有三四十里的壶关时,时间已经迈进了八月。
壶关乃是潞州的“东大门”,关城北有百谷山,南有双龙山,两山夹峙,中间空断,山形似壶,于壶口设关,故名。
众人过了关向北,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阵马匹嘶鸣和兵器交加及呐喊呼喝之声。
什么人在这儿交战呢?
匡胤打了个手势,牵了马,带着大家走上一个土山,躲在树丛里察看。
只见前方的土丘有成千上百的兵马在互相厮杀。
这些兵马均无统一服饰,也许是为了辨别敌友,其中一边的士兵都在头上缠了白色头巾。
一个缠了白色头巾的头领站在右首的土坡上发施号令,他手下的军马排列成阵,东一队,西一队,出击进退有序。
那些没有缠白色头巾的则在两名骑将的带领下奋力厮杀,其队伍杂陈混乱,气势却极盛。
缠了白色头巾的兵马被杀得渐渐散乱,越来越不支。
然而,忽听右首数里外鼓声大作,几排兵马冲将过来,又将没缠白头巾兵马的气势压了下去。
没缠白头巾的两名骑将一个长得又高又瘦,手中的兵器甚是奇怪,乃是两柄圆月一样的弯刀;另一个尖眉细眼,却长了一个狮子鼻,使一支条枪。他们看见敌人援军杀至,气得哇哇直叫,手脚不停,领头冲锋。他们势如疯虎,手下的兵马大受鼓舞,个个奋勇,攻过来的那一队缠白头巾的人数甚少,不久便抵敌不住,退了下去。
不过在那头领的指挥下,后面又有援兵抵达,新一轮攻击波又起。
一时间尘土飞扬,杀声震天。
那使圆月弯刀的骑将和狮子鼻实在太凶悍,吼声连连,又砍又刺,眼见攻来的兵马又要支持不住,忽然数十大鼓齐声擂动,进攻的军士大声欢呼:“石将军来啦,石将军来啦!”
双方军士仍酣斗止,却不住转头向东方张望。
匡胤等人顺着他们的眼光望去,只见尘土起处,欢呼声由远而近,一队人马急驰而来,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上披了红色斗篷,手提大刀的长须大汉,缠白头巾的兵马士气复振,越杀越勇,狮子鼻开始不支,率领小部兵马退向匡胤等人藏身的土山,那使圆月弯刀的骑将却力战不休,荷荷狂叫,左冲右杀,敌军见他如此悍勇,尽皆骇然,竟被其杀开了一条血路,直冲到“石将军”面前。
那“石将军”并不畏惧,挥动大刀,唰唰唰连劈了三刀。
那使圆月弯刀的骑将“当当”挡了两刀,第三刀没挡,只是闪身避过,回身还了一刀。
“石将军”用刀杆磕开这一刀,欲要复还一刀,但对方马匹脚步不停,冲杀过后,更杀向自己身后的士兵。
跟在圆月弯刀后面的兵将跟着狂叫杀来,“石将军”带来的人马竟被冲开了一个缺口。
那狮子鼻领着少量兵众纵马上了土山。
他眼睛虽小,双目一转,精光四射,将手中的长枪插在泥中,从腰间摘下了大弓,搭上箭,飚的一箭,先将那个立马在土坡上指挥的将官射落,又再搭上一支箭,要射那“石将军”。
可是,圆月弯刀已杀往东面,其尚在土丘上厮杀的部众已力不从心,被打得七零八落,不断退往土山,向他靠拢。
“石将军”也就发觉了他在施箭,大怒,扬刀下令放箭。
一时间,箭如雨下,纷纷射向土山,射入匡胤等人藏身的树林里。
匡胤再也忍不住,挽了一团棍花,抡棍从树林中杀出,所触之箭,纷纷落地。口中呼叫道:“权且罢战,听我一言!”
张琼等他看匡胤冲出,也纷纷挥舞兵器冲出。
交战的双方不意从树林中冲出这一队人马,全都愣住了,但空中的羽箭却是有来有往,互射不停。
立在土山上的狮子鼻突见从自己背后杀出这许多人,吓出了身冷汗,所幸这些人对自己并无敌意,不然,后果不堪设想。想到了这点,就遵从了匡胤的劝告,下令士兵停止施箭。
“石将军”看对方已停下攻击,也示意士兵停下,看匡胤有什么要说。
匡胤看双方已经罢战,遂大声道:“在下涿郡赵匡胤,自随州而来,本是要投在河东晋主刘知远帐下,驱除胡虏,兴复中华。适才看诸位相斗,都是无惧生死,奋往直前,不知所为何事,但得如此斗志,何愁胡虏不灭,故土不复?”
他中气充沛,声音洪亮,这一番话,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,大感羞惭。
原来,那“石将军”乃是开封浚仪(今河南开封)人,姓石,名守信,原是镇州的一员偏将,契丹入寇,镇州失陷,他便领了一支溃军从土门关入河东,在壶关的双龙山下寨,做起了山大王。
那狮子鼻姓田名重进;使圆月弯刀者,本名海进,奚族人,后改名米信。
两人均为幽州人,石敬塘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,两人不甘心沦为夷种,拉起了一支队伍,辗转入了河东,据百谷山下寨。
这两支队伍为争夺地盘,互相攻伐,半年时间不到,已厮杀了七八回。此刻听了匡胤的话,全都默然不语。
匡胤看他们已被说动,便趁热打铁,说:“如何?我们三伙人马合成一伙,同去投军,一则能受重用,二则也能为国家出一分力,再者说了,建功立业才是好男子的志向所在,为了抢一个山头互相拼命,到头来,不过是蝼蚁一般的白走了世上一趟……”
那石守信一摆手,不让他说下去,打断道:“好汉所言极是,不要再多说了,我愿率手下的兄弟同你前去投军!”
他这一表态,那田重进当即抚掌道:“好汉的见识高明,田某听了,如拨云见日,请移驾百谷山共议大事。”
张琼等人看匡胤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厮杀,无不膺服。
不多时,那米信也策马上了土山,众好汉前嫌释去,握手言欢,共往百谷山走去。
田重进在山寨上大摆酒筵,两座山头的上千名士兵一同举杯痛饮。
匡胤、苗训、马仁瑀、马全义、张琼、石守信坐了次座,田重进和米信坐了首座,八人围了一桌边喝酒边商讨投军事宜。
匡胤他们只顾星夜赶路,又被困在太行大峡谷中多日,这时中原的发展形势,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。
那刘知远登基称帝后不过短短几日,各地乱军劫掠州县,甚至那些曾向辽国投降过的晋将也纷纷斩杀辽使前来投降。刘知远一兵未动,就得了陕、相、澶、孟、潞、丹、延等州,势力大增。
而在四月二十二日,辽主耶律德光在归国途经河北栾城时,竟然暴病身亡。
耶律德光一死,国内群龙无首,乱成一团。占据了中原地盘的辽人全跑得一干二净。
刘知远遂于五月十二日由太原出兵,正式进军中原。五月二十七日入陕州(今河南三门峡),六月三日入洛阳,沿途竟没遇上任何像样的抵抗,六月十一日,顺利进了汴梁。
六月十五日,刘知远设汴梁为东京,以东京为都城,改国号为汉。
也就是说,要去投奔刘知远,就不是往太原走了,那么,要不要投往汴京?
匡胤未料到竟是这种情况,听到石守信他们的发问,愣住了。
苗训呷了一口酒,道:“刘知远既已定都汴梁,契丹已遁,中原略定,我等都是微末草莽,前去投奔,恐难接纳,目下只能静观时变,等天下有动,或当今收复燕云,再投在军前,在疆场上一刀一枪,搏取功名了。”
也只能如此了。
于是,群豪盘聚在百谷山上,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,静等时机。
匡胤他们并没等待太久,很快,一个让他们充分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来了。